浔阳五部曲詹玮小天竺文化圈节选1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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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此著作已公证抄袭必究)

“蕲*禅林甲天下,佛教大事问*梅。”自古以来,*梅就有“小天竺”之称。创建于唐武德七年(公元年)的*梅四祖寺,是中国佛教禅宗第四代祖师道信大师的道场,号称“中国禅宗第一院”,年国务院公布为第五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。佛教界一致认为,禅宗初创于四祖,形成于五祖,发展于六祖。道信大师开创了“定居传法、农禅并重”的一代禅风,对禅宗的形成和发展起到很大的推动作用,成为中国禅宗史上一个重要的里程碑。

小天竺曾经是一本很轰动的小说。那时的詹玮也是最具人气的詹玮,比而今的星们可牛多了。

很有人说《小天竺》是现代的《金瓶梅》。我不知道怎么去评说,反正我都喜欢。初次看金瓶梅是在詹家埠乡下一老人那里借得,很纯粹的洁本,删节很多。那时年轻,没见过几本书,知道机会很难得,我摘录了些俗语、诗词和对联。那时的感觉,比较红楼梦而言,我更看好金瓶梅。大约是生活在底层的缘故,金瓶梅反映的社会面更广些,更现实些;而红楼梦雅了,看不很懂吧,或者离我们底层人的生活太遥远。

看小天竺是因为那时炒作得很凶。在文化市场买的,大约是盗版罢。(我那时很不如意地念着书,节省早点钱,礼拜天在文化市场转悠,每每花一两元买本旧而未经看过的好书。)起初是猎奇,翻翻,不经意间就被那老练而不经意的文字吸引了。好的小说,不在于它写的什么,只在于写得怎样。

食、色,性也。性,也如同吃饭穿衣,是人生的一个主体内容,写写又何妨?

小天竺里面,有不少作者打的框框,以及此处作者删去若干若干字的地方。很有些效仿张竹坡金瓶梅洁本的样范。

这不免有自我炒作之嫌。看张竹坡金瓶梅洁本是在小天竺后。彼框框不比此框框,框过之后,明显就有些不通顺了。而此框框,框多框少,不碍于阅读,依然很流畅的。不能不让人认为有故意增加卖点之嫌。而据杂志上某作家言,渠看过詹先生手稿,根本就不存在删除部分。再后来看了全本的金瓶梅,在性描写上,才觉出小天竺仅仅是擦边球而已。当然,金瓶梅大量的具体性描写,是与当时的社会背景分不开的。

据说,那些框框,很为作者增加了些收入。这也没什么,九十年代了,作家兜里不装几文钱,是很难在书斋里坐下去的。真正识货的,也不会就只因为框框就看轻了或看重了它,有那等专只猎奇的,掏二十块钞票翻翻框框处,也只当看了场三级片罢(不免有些不痛快,也由他去罢)。不算罪过。

  金瓶梅是本很好很好的书,但决不是人人都可以让他去看的。小天竺也是很好的小说,我希望大家也都喜欢,而这喜欢不要是因为那些框框和框框周围的字眼。

---题记

  韦战自和了一炸一平外还再没有和牌,已经借了张激流三张票子,眼里看着牌,脑子里却尽是揭志哎可怜巴巴的样子,他想象不来几十年里老揭是怎样活过来的?听郭卫正让他劝说兰昭,就苦笑了:这是人家的自由,我凭什么说人家?老揭这么大年纪还天天盼女同学的信。郭卫正说:还有机密的!你去过他房子吗?他房子里放了许多补阳药,他是和老婆分居了十几年,从不在一块同床共枕,也未见他和别人有什么瓜葛,我想他现在突然吃这补阳药,一定是女同学给了他希望,盼望联系上能在晚年结婚,好好享受一下人的日子哩!郭卫正说着,突然大叫:扣了!梆地一声,手中的牌在桌上一砸,偏巧牌竟砸断,一半从窗口飞出去。众人看时,他要扣的牌是夹张两饼,手是独捏了一个成了一饼的半块牌。张激流首先说:哪里扣了?夹张砌要两饼,你扣的是一饼!郭卫正说:你没看见牌断了吗?小邢也说:那我们不管,你手里是一饼,夹的是要两饼,不算自扣的!郭卫正就到窗口去看飞去的那个饼,自然难以寻着,要大家付钱,张激流、小邢硬是不付,郭卫正便生气了。韦战说:不算这个自扣,你郭卫正也是三归一了,你要他们脱裤子当袄还债吗?郭卫正说:你们这些人赖帐,那我就不请客了,权当把钱发给你们自个去吃饭吧!韦战说:不让你请客,我请了!又借了张激流五十元钱,让小邢叫老揭也一块去吃饭。小邢去了,但老揭人不在宿舍,四个人于是到水产街吃了灌肠包子,又到茶馆喝了几壶茶,天黑下来方才散了回家。韦战在路上想,今日输得这么惨,郭卫正说牌场上得意,情场上失意。自己牌场上这么臭,莫非情场上有了好事?立在那里发了一会呆,后悔没有去找秦红梅。心动着现在去吧,又觉得天色太晚,恐怕均艾望也已在家,遂怏怏回柳塘府来。

  柳塘府巷口,黑黝黝蹲着一个人,见韦战过来,突然站起来吃喝:破烂一一承包破烂喽!韦战看清是那个说谣儿的老头,就笑着说:天这般黑了,你老还收什么破烂?一个嗝胃里窜上一股酒气。老头并不理睬,拉了铁轱辘架子车一边顺着大街走,一边倒独说独谣,竟又是一段谣儿:革命的小酒天天醉,喝坏了*风喝伤了胃,喝得老婆背靠背,老婆告到纪检委员会,书记说:该喝的不喝也不对。

  韦战推开门,屋里灯明着,夫人和欧海厦坐在沙发上一边点钱一边用计算器算帐。韦战瞧见沙发上一沓一沓大小不一的钱票,说:晦,这一月大赚了嘛!焦桂说:赚什么了?进了一批金庸的武侠书,先还卖得可以;没想到那一条街上,哗哗啦啦一下子又开了五家书店,又全卖的金庸的书,南山猴一个磕头都磕头,货就压下了。这些钱算来算去,勉强付那两个个姑娘的工资和税务所的税金,前几天欧海厦买了三个书柜,现在还是空缺哩!你一天到黑只是浪跑,也不去过问一下,欧海厦说湖南天籁出版社新出了一本书,叫什么来着?欧海厦说:是《查太莱妇人》。焦桂说:这《查太莱妇人》正红火哩,可进不来货,你不是认识天籁出版社的总编吗?他们总是来信约你的稿,你就明日拍个电报,让他们也给咱发一批书来嘛!韦战说:这还不容易,欧海厦你明日就以我的名义去个电报。欧海厦说:我就要你这句话,要不,你又该说我借你的名儿在外胡来了。韦战说:只能是这份电报以我的名,也不要说书店就是我开办的。欧海厦说:你就是大小心,真要以你的名字作了这书店字号,什么好书都能进得来的。韦战说:我是作家,作家靠作品,外界知道我办书店,会有什么想法?!欧海厦说:现在什么时候了,文人做生意正当得很哩,名也是财富,你不用就浪费了,光靠写文章发什么财,一部中篇小说抵不住林唤卯一个字的。焦桂说:欧海厦还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,欧海厦你说说。欧海厦说:开了这一年书店,我也摸了行情,写书的不如卖书的,卖书的又不如编书的。现在许多书店都在自己编书,或者掏钱买出版社一个书号,或者干脆偷着印,全编的是色情凶杀一类的小册子,连校对都不搞,一印几十几百万册,发海了!小南坝街的小顺子,什么鸡巴玩意儿,大字不识的,却雇人用剪刀和胶水集中社会上各类小册子中的色情段落,编了那么一本,赚了十五万,现在出入都是出租小车,见天去皇家饭店吃一顿生猛海鲜。韦战说:这些我知道,咱不能这样干。欧海厦说:我知道你要这么说。现在有一件事,我和师母商量了,一个书商拿来印好的一本武侠书,署名是界作舟写的,卖不动,想便宜一半卖给咱。我想了,咱接过来,换一个封面,署上全庸大名,一定会赚许多钱的。韦战说:这怎么就能赚许多钱?欧海厦说:金庸的书卖得快,这书当然写得不如金庸,咱署名全庸,用草字写,猛地一看也是金庸了,若要查起来,我写的是全庸啊!这事你由我办好了,只是得筹十万元,这你和师母要想办法。焦桂说:只要你老师同意,钱我筹。今日丰培陶送了帖子来,说是明日要给他娘过七十大寿,盼望咱一家人去,你要明日去就去,不去,我去向他借八万,咱再取了存折,十万元也凑够了。韦战说:老太太七十大寿了?我还以为那是六十出头的人!这是要去的,可这是去向人家贺寿,怎么开口借钱?说了一回,一时意见不拢,焦桂就打发欧海厦先回书店去了,低头问:你今晚还过文联那边去吗?韦战说:天这么晚了,过去又得让人开大门。焦桂说:要是早,你就又过去了?咱这是什么夫妻?!韦战没有言语,上床先自去睡了,焦桂也随后来睡,两人谁也不接触谁,就听到了城墙头的埙声如诉如泣。韦战说:这是谁在吹埙?焦桂也说了一句:这是谁在吹埙?说毕了,又归于寂静。

  韦战说这句话时是心里这么想着,原不想说出声来却说出了声。没料焦桂也说了一句,他现在就希望焦桂赶快地瞌睡。但是,女人却在被窝里动起来,并且碰了一下他,要把他的手拉过去。韦战担心会这样,果然真就这样来了,他厌恶地背了身去,装作全然地不理会。这么静躺了一会,又觉得对不起女人,转过身来,要行使自己的责任。女人却说:你身子不好,给我摸摸,讲些故事来听。韦战自然是讲已经多少次重复过的故事。

  女人不行,要求讲真故事,韦战说:哪里有真实的?女人说:就讲你发生过的。韦战说:我有什么?家里的猪都饿得吭吭,哪有祟的糠?!女人说:我倒怀疑你怎么就不行了?八成是在外边全给了别人!韦战说:你管得那么严,我敢接触谁?女人说:没人?那兰昭不是相好了这么多年吗?韦战说:这我起咒,人家一根头发都没动过。女人说:你好可怜,我以后给你介绍一个,你说,你看上谁了?韦战说:谁也看不上。女人说:我不知道你的秉性?你只是没个贼胆罢了。刚才说丰培陶给他娘过寿,你一口应允了要去的,瞧你那眼神,你多高兴,我知道你看上了丰培陶的老婆了!韦战说:看上也是白看上。女人不言语了;韦战以为她已睡着,没想焦桂却说:丰培陶老婆爱打扮,那么些年纪了倒收拾得是姑娘一般。韦战说:人家能收拾嘛!焦桂说:收拾着给谁看呀?我听林唤卯老婆说,她年轻时花着哩!当年是商场售货员,和一个男人下班后还在柜台内干,口里大呼小叫地喊,别人听见了往商场里一看,她两条腿举得高高的。别人就打门,他们竟什么也听不见,一直等来人砸门进来了,还要把事情干完了才分开!女人说着,突然手在韦战的下边摸去,一柄尘根竞挺了起来,便拉男人上去。口口口口口(作者删去五十一字)不觉叫了一声,身子缩成一团。

  韦战说:原来你也没能耐的?女人说:我没说你,你倒反嫌了我。你总说你不行,一说起丰培陶老婆,你就兴成那样了?!我哪里比得上你好劲头,你是老爷的命,衣来伸手,饭来张口,这两处的家,什么事我不操心?韦战说:快别胡说!你才多大年纪,均艾望那媳妇虽比你小六七岁,可她受的什么苦,脸上却没一条皱纹的。焦桂就恼了,说:一个丰培陶老婆你还不够,还要提说秦红梅,她受什么苦的?听阴敏成来说,她是同均艾望私奔出来的?韦战说:嗯。女人说:能私奔出来,在家肯定是什么活儿也不干的姑奶奶身子!说女人贱也就贱在这里,男人对她越是含在口里捧在手里,她越是温饱了思淫,要生外心的。韦战说:阴敏成几时来的?女人说:半后晌来的,来了给我带了一只菊花玉石镯儿,说是秦红梅让她捎给我的,说那日请客我没能去,心里过不去。韦战说:你瞧瞧,人家对你这么好的,你倒背后还说人家不是。玉镯儿呢?让我瞧瞧什么成色?女人说:我这么胖的胳膊,根本戴不进去,装在箱子里了。我哪儿是说了人家的不是?我是嫌你在外见着一个女的了,就回来拿人家的长处比我的短。别说人比人比死人,如果这个家我百事不操,我也不会这么些皱纹!韦战赶紧不再提秦红梅,说:你也是辛苦,赶几时请一个保姆来,前几日欧海厦说他帮咱物色一个的,到时候你就也不干,动口不动手地当清闲主儿。焦桂气消下来,说:那你看吧。我也会保养得细皮嫩肉哩。两人说了一阵话,女人偎在丈夫的怀里猫一般睡了,韦战却没有睡意,待女人发了鼾声,悄悄坐起来,从枕下取了一本杂志来看,看了几页又看不下去,吸着烟指望城墙头上的埙声吹动。

  但这一晚没有埙声,连收破烂的老头的吆喝也没听着。翌日,焦桂去老庙下街的吴福茂糕点坊去定购寿糕,又特意让师傅用奶油浇制了恭贺丰老太太七十大寿的字样,又买了一丈好几的苏州细绸、一瓶糯米堆花、一包腊汁猪肉、二斤红糖、半斤龙井回来。韦战却不想去。焦桂说:这可是你不去呀,丰培陶的老婆要问起我怎么说?韦战说:今日那里一定人多,乱七八糟的,我也懒得去见他们说话。丰培陶问起,就说市长约我去开个会,实在走不开身。焦桂说:人家要你去,是让你给丰家壮脸的,丰培陶见你不去生气了,我向人家提出借钱,若慷慨就罢了,若有个难色,我怎么受得了?你是真的不去,还是嫌我去了丢显你,那我就不去了。韦战说:你这女人就是事多!我写幅字你带上,老太太一定会高兴的。说毕展纸写了夕阳无限好,人间重晚情。督促女人去了。焦桂一走,韦战就思谋着去均艾望家,琢磨该拿些什么送秦红梅。在卧房的柜里翻了好大一会,只是些点心、糖果一类,就到老太太房里,于壁橱里要找出一块花色丝绸来。老太太却要给他说话,咦叨你爹天麻麻亮就来说泼烦了,我问大清早前生哪里的气,你爹说了,我管不住他们,你们也不来管他们!韦战问:他们是谁?老太太说:我也问他们是谁。我们的女婿这么大的人物,和市长都平起平坐吃饭的,谁敢来欺负了你?你爹说,还不是隔壁新的小两口,一天到晚地吵嘴打架,苦得他睡也睡不稳,吃也吃不香。我想了,你爹不会说谎的,你今日既然不去作客吃宴席,就一定要去你爹那儿看看,真有那烦人的隔壁,你用桃楔钉在那里!老太太说罢就去院里用刀在一株桃树上削桃节儿。

  韦战又气又笑,忙扶她回来,削了三四节桃木棍,答应去看看的。原本安妥下老太太抽身就能走开,不想焦桂的干表姐从郊区来了,给老太太带了一包小米。老太大好生喜欢,笑着笑着就哭起来,说这闺女不记着她,问她爹在干什么,一年半载也不来看看,现在乡里富了,就忘了老姊妹,老姊妹并不向他借钱用嘛。干表姐忙解释他家承包了村里的砖瓦窑,老爹虽干不了体力活,但老爹是有名的火工,火色全由他把握的,实在抽不开身。老太太就说:现在抽不开身了,当年怎么三天五天来一趟,吃了喝了,走时还要带一口袋粗粮回去,那就有空了?!说得干表姐脸一阵红一阵白。韦战就圆场说娘老了,脑子不清楚了,整天价胡说。干表姐说:我那儿就怪老人的?她说的也是实情,当年我们家孩子多,日子栖惶,全凭老姑家周济的。就对老太太说,老姑,你骂我爹骂得好,我爹也觉得好久没来看你了。再过十天,乡里过庙会,有大戏哩,这回我爹特意让我接了你去的。老太太说:城里有春灯社,旱船社,汉剧社,你妹夫看戏从不买票的,我倒去乡里看戏?干表姐说:戏园子里看戏和土场上看戏不一样的,再说乡里富了,我爹说接了你去好好伺候伺候你。老太太说:这我就得去了!可你只请我,怎不也请了你老姑父?干表姐脸色煞白起来,直拿眼睛看韦战。韦战说:她就这样,一会儿说人话,一会说*话。干表姐说:请的,请我老姑父的。老太太就说:韦战,这就好了,你和你表姐去你爹坟上看看去,惩治了那隔壁,你爹才肯去的。韦战无奈,只好说让干表姐吃些东西再去,干表姐说她不饥的,却还是把韦战拿出的糕点、水果各样吃了些,就问,家里这冰箱值多少钱,录放机多少钱,还有那组合柜、床头柜、柜上的那盏台灯,眼馋得了得。

  两入要出门时,老太太却突然要干奉姐留下说妇厂舌儿,让韦战先出去。韦战在院中等了好一会儿,干表姐一脸通红地出来了,韦战问:我娘又说什么了?干表姐说:她是问焦桂妹妹捎去的药吃了没有,有了身子了没有,叮咛要你姐夫不得喝酒……我倒真恐慌,有心让孩子来你们这里享福,又担心这孩子不聪明,辱没了你们。韦战一时不知说些什么,胡乱地支吾了一通,把话支开,就又说老太太阴阳难分的趣事。干表姐说,老太太年岁大了,少不得说话没三没四的。可人一老,阴间阳间就通了,说话也不敢全认为是胡言乱语,我们村也常有这等事。韦战苦笑了,说:没想表姐和我娘一样的!两人骑了木兰出了北城门,一直往汉城遗址西边的一个土沟畔去。天极热,摩托车停在路口,满身臭汗地踏过一片土坷垃地,一到沟畔的地楞边,远远就看见了竖起的一面石碑。干表姐哇地一声先哭起来了。韦战说:姐,你怎么哭了?干表姐说:不哭,老姑父生气不说,周围的**倒要笑话老姑父了。就又哭了三声,方停下来,令韦战吃惊的是,就在爹的旧坟左边,果然有了一个新坟丘,上边的茅草还未生起,花圈的白纸被雨水零散地溺在泥上里,一时心想:这一定是爹所说的新来的隔壁了。胸口怦怦紧跳。干表姐已跪在那里焚纸钱,叽叽咕咕念说不已。

  韦战走上了沟畔,去打问一个挖土的乡民,问那新坟里是什么人?乡民说是一个月前,程百马有姓程的小两口带了孩子进城去,在三岔路口被一辆卡车一起轧死,一家人就合了一个墓在那里埋了。韦战吓得脸色寡白,知道老太太所说的话不假,忙到那新坟周围钉了桃木楔,扯着干表姐扭头就走。从坟上回来,老太大便被干表姐接了去郊区。韦战看看天已不早,估摸焦桂也该在丰培陶家吃了午饭回来,就胡乱吃了些东西。回想起在坟上的情景,再不敢认定老太太是胡言乱语,便尽力搜索平日她曾说过的荒诞言语,记录在了一个小本上反复琢磨。其时,天突然转阴,风刮得窗子劈劈啪啪价响,似有落大雨的样子,韦战赶忙关了窗子,又到院子里收取了晾着的衣服、被褥。等了一个时辰,雨却没有落下一滴来,而天上汹涌了乌云,瞬息变化着千奇百怪的图象。韦战临窗独坐,看了许久,忽见乌云越聚越多,未了全然是一个似人非人而披发奔跑的形象,尤其那两只赤脚硕大无比,几乎能分辨出那翘起的五个脚趾,以及脚趾上的簸箕纹和斗纹。他觉得有趣,要把这形象记下来,一时寻不到合适字眼,便照了图象来画,却冷丁感到了恐惧。回头看了看老太大的房间,越发惊骇不安,锁了门就往文联大院这边来。

  焦桂下午没有回来,晚上也没有回来。夜里十点左右,一个人来捎信,说夫人让告诉韦战:丰老太太硬是留下她不让走,陪着在那边玩麻将的,她就也请丰老太太和丰培陶的老婆明日到咱家作客,她们是应允了。韦战说:这么说,是让我明日一早就上街买菜喽?来人说:阿姨就是这个意思。遂交给了他一个买菜的单子。韦战看时,单子上写着:猪肉二斤,排骨一斤,鲤鱼一条,王八一个,犹鱼半斤,海参半斤,莲菜三斤,韭*二斤,豆荚一斤,豇豆一斤,西红柿二斤,茄子二斤,鲜蘑菇二斤,桂花稠酒三斤,雪碧七桶,豆腐三斤,朝鲜小菜各半斤,羊肉二斤,股牛肉一斤,变蛋五个,烧鸡一只,烤鸭一只,熟猪肝、毛肚、熏肠成品各半斤。另,从柳塘府娘那边带过去五粮液一瓶,啤酒十瓶,花生米一包,香菇木耳各一包,糯米一碗,红枣一袋,粉丝一把。再买豌豆罐头一瓶,竹笋罐头一瓶,樱桃罐头一瓶,香肠一斤,*瓜二斤,发菜一两,莲子三两。韦战说:这么麻烦的,真不如上饭店去包一桌两桌了!来人说:阿姨就估摸你会说这话的,她让我叮咛你,这是丰培陶夫人要来的,饭店就是吃山喝海,没有家里做着吃有气氛,且能说些活的。韦战在心里说:她真的以为我看上丰培陶的老婆?!打发来人走后,想想既然在家这这么招待,真不如趁机也请了丰雪石两口、均艾望两口来快活快活,一来让焦桂看看自己并无意于丰培陶的老婆,二来也让秦红梅来家看看。主意拿定,连夜就给欧海厦拨了电话,让他明日一早来帮他去古塔街副食市场买了这一揽子菜蔬。清晨起得很早,韦战骑车就去了芦荡巷副字八号均艾望家。

  秦红梅已经起来化了妆,在镜前收拾头发。均艾望蹲在葡萄藤下满口白沫地刷牙,见韦战进了院子,喜欢得如念了佛。妇人听见了,双手在头上忙着迎出来,脸倒红一下,问过一声却走到一边还继续盘发。均艾望说:头还没收拾停当?怎么不给韦老师倒茶的?妇人方自然了,忙不迭地就去沏茶;茶水太烫,双手倒换着捧过来,一放下杯子吸吸溜溜甩手地叫,又不好意思,就给韦战绽个笑。韦战说:厉害吗?妇人说:不疼的。手指却吮在口里。妇人一夜睡得满足,起来又精心打扮了,更显得脸庞白净滋润,穿一件粉红色圆领无袖紧身小衫,下边一个超短窄裙,直箍得腰身亭亭,腿端长如锥。韦战说:今日要出门吗?妇人说:不到哪儿去呀!韦战说:那打扮得这么精神?妇人说:我有什么衣服呀,只是化了妆。我每天在家也是这样,化化妆,自己也精神,就是来了人,见人也是对别人的尊重嘛!韦老师该笑话我们的俗气了?!韦战说:哪里能笑话,这才像女人哩。这衣服够帅的嘛!韦战说着,心里咯噔一下,妇人脚上穿着的正是那日他送的皮鞋。妇人也看了出来,就大声说:韦老师,这一身衣服都是五年前的旧衣服了,只有这鞋是新的,你瞧,我这双鞋好吗?韦战心放下来,知道妇人这么说,一是给均艾望听的,二是给他暗示,她并没有说出送鞋的事来。韦战也就说:不错的。其实衣服鞋袜不存在好与不好,看谁穿的。均艾望从院子里摘了一串葡萄,回来说:她就是衣服架子!鞋这么多的,偏就又买了这双,有了新的就又不下脚了!韦战心中大悦。妇人为什么没有告诉均艾望鞋的来源,且当了均艾望的面谎说得自自然然,那么,她是对自己有那一层意思了吗?就说:均艾望,今日我这么早来找你,是请你们中午到我那儿吃顿饭的,你们有天大的事也得放下,是非去不可的了!请的还有画家丰培陶的母亲和夫人,再就是丰雪石夫妇。我在这里不能多呆,还要去通知老丰,通知了上街急着采买的。妇人说:请我们呀,这受得了呀?韦战说:我上次不也来吃请过吗?妇人说:这实在过意不去了,我们巴不得去认认门的,也该是见见师母了。可请那么多人,我们是什么嘴脸,给你丢人了!韦战说:已经是朋友了,就别说两样话。红梅,是你托阴敏成把一只玉镯儿给了我的那口子了?妇人说:怎么,师母不肯赏我的脸儿吗?韦战说:她哪里是不肯收,只是觉得连面儿都没见的,倒白收的什么礼?!秦红梅说:哟,什么值钱的东西!均艾望念及丰老师给我们介绍了你,给阴姐儿送了一个镯儿,我寻思给阴姐儿一个了,也一定要送师母一个的,就托她送了去的。韦战就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儿,说:你师母让我回送一件东西的,倒不知你们喜欢不喜欢的?妇人便先拿了过去,一边绽,一边说:师母有这般心意,送个土疙瘩来我也喜欢!绽开了,却是一枚古铜镜儿,呀地就叫了:均艾望,你快来看的!均艾望也便看了,说:丰老师,这你让我为难了,这可是没价儿的稀罕物!韦战说:什么价儿不价的,玩玩嘛!妇人却已拿着照自己,说以前听人说过铜镜,倒想铜镜怎么个照呀,谁知竟和玻璃一样光亮的,就把桌上摆着的一个画盘取掉,把铜镜放在那支架上,又是照个不停。均艾望说:瞧你臭美!妇人说:我是想这铜镜儿该是古时那个女人的,她怎么个对镜贴花*的?说罢了,却啄了嘴,说:均艾望,以前我收拢的那几个瓦当,你全不把它当事儿,这儿塞一个,那儿塞一个的,把一个还给我摔破了,这镜儿可是我的宝贝,放在这里你不能动啊!均艾望说:我哪里不晓得轻重贵贱?看着韦战,倒有些不好意思。妇人就说:均艾望,那你就替韦老师跑跑腿,去通知丰老师,回来了买些礼品,说不定今日是丰老师的生日还是师母的生日哩。韦战说:谁的生日都不是,吃饭事小,主要是朋友聚聚。均艾望便随着要走,韦战也要走,均艾望说:有我去通知,你就不急了,让秦红梅去街上买些甑糕和豆腐脑回来,你一定没吃早点的。韦战也就坐下来,说那便歇口气再走吧。均艾望一走,秦红梅便把院门关了,回来却说:韦老师,我给你买甑糕去吧。韦战一时竟不自然起来,站起了,又坐下,说:我早上不习惯吃东西,你要吃就给你买吧。妇人笑着说:你不吃,我也不吃了。拿一对毛眼盯着韦战。韦战浑身燥热了,鼻梁上沁了汗珠,却也勇敢地看了妇人。妇人就坐在了他的对面,凳子很小,一只腿伸在后边,一只腿斜着软软下来,脚尖点着地,鞋就半穿半脱露出半个脚后跟,平衡着凳子。韦战就又一次注视着那一双小巧精美的皮鞋。

  妇人说:这鞋子真合脚,穿上走路人也精神哩!韦战手伸出来,却在半空划了一半圆,手又托住了自己的下巴,有些坐不住了。妇人停了半会,头低下去,将脚收了,说:韦老师。韦战说:嗯。抬起头来,妇人也抬了头看他,两人又一时没了活。韦战吃了一惊,说:不要叫我老师。妇人说;那我叫你什么?韦战说:直呼名字吧,叫老师就生分了。妇人说句:那怎么叫出口?站起来,茫然无措,便又去桌上抚弄了铜镜儿,说:听丰老师说,你爱好收集古董的,倒舍得把这么好的一枚铜镜送我们?韦战说:只要你觉得它好,我也就高兴了!你姓秦,这也是秦开元年间的东西,你保存着更合适哩,你刚才只看那镜面光亮,还没细看那背面饰纹吧?妇人就把铜镜翻了来看,才看清镜背的纽下饰一鸳鸯立于荷花上;纽两侧再各饰一口衔缓带、足踏莲花的鸳鸯;纽上方是一对展翅仙鹤,垂颈又口衔缓带同心结。而栉齿纹凸起的窄棱处有铭带纹一周,文为:昭仁承德,益寿延年,至理贞壹,鉴优长全,窥妆起态,辨皂忡妍,开花散影,净月澄圆。妇人看了,眼里充溢光彩,说:这镜叫什么名儿?韦战说:双鹤衔绶鸳鸯铭带纹铜镜。妇人说:那师母怎肯把这镜送我?韦战一时语噎,说不出话来。妇人却脸粉红,额头上有了细细的汗珠沁出,倒说:你热吧?!自个起身用木棍撑窗子扇。窗子是老式窗子,下半台固定,上半截可以推开。木棍撑了几次撑不稳,惦了脚双手往上举,妇人的腰身就拉细拉长,明明白白显出上身短衫下的一截裸露的后腰、韦战忙过去帮她,把棍儿刚撑好,不想当的一声棍儿又掉下来,推开的窗扇砰地合起,妇人吓得一个小叫,韦战才一扶她要倒下的身子,那身子却下边安了轴儿似的倒在了韦战的怀里。韦战一反腕儿搂了,两只口不容分说地粘合在一起、长长久久地只有鼻子喘动粗气。口口口口口口(作者删去二 十三字)韦战空出口来,哺哺他说:秦红梅,我终于抱了你了,我太喜欢你了,真的,秦红梅。妇人说:我也是,我也是。竟扑扑籁籁掉下泊来。韦战瞧着她哭,越发心里爱怜不已,用手替她擦了,又用口去吻那泪眼,妇人就吃吃笑起来,挣扎了不让吻,两只口就又碰在一起,一切力气都用在了吸吮,不知不觉间,四只手同时在对方的身上搓动。韦战的手就蛇一样地下去了,裙子太紧,手急得只在裙腰上抓,妇人就把裙扣在后边解了,于是那手就钻进去,摸到了湿淋淋的一片。口口口口口口(作者删去十一字)韦战说:那天送给你鞋,我真想摸了你的脚的。妇人说:我看得出来,真希望你来摸,可你手却停住了。韦战说:那你为什么不表示呢?女人说:我不敢的。韦战说:我也是没出息的,自见了你就心上爱你,觉得有缘分的,可你是我接待的第一个女人,心里又怯,只是想,只要你有一分的表示,我就有十分的勇敢的。女人说:你是名人,我以为你看不上我哩。韦战把软得如一根面条的妇人放在了床上,开始把短裙剥去,连筒丝袜就一下子脱到了膝盖弯。韦战的感觉里,那是幼时在孔垅的秦淮河畔剥春柳的嫩皮儿,是厨房里剥一根老葱,白生生的肉腿就赤裸在面前。妇人要脱下鞋去,彻底褪掉袜子,韦战说他最爱这样穿着高跟鞋,便把两条腿举起来,立于床边行起好事。口口口口口口(作者删去三百七十九 字)妇人沾着动着就大呼小叫,口中有吱吱之声,这是韦战从未经历过的,顿时男人的征服欲大起,竟数百下没有早泄,连自己都吃惊了。秦红梅早满脸润红,乌发纷乱,却坐起来说:我给你变个姿势吧!下床来爬在床沿。韦战仍未早泄,眼盯着那屁股左侧的一颗蓝痣,没有言语,只是气喘不止。妇人歇下来,干脆把鞋子丝袜全然脱去,口口口口口口(作者删去二百十三 字)韦战醉眼看妇人如虫一样跌动,嘴唇抽搐,双目翻白,猛地一声惊叫,口口口口口口(作者删去五十字)。韦战穿好了衣服,妇人却还窝在那里如死了一般,他把她放平了,坐在床对面的沙发上吸烟,一眼一眼欣赏那玉人睡态。妇人睁眼看看他,似乎有些羞;无声地笑一下,还是没有力气爬起来,韦战就想起唐诗里关于描写贵妃出浴后无力的诗句,体会那不是在写出浴,完全是描述了行房事后的情景了。

  妇人说:你真行的!韦战说:我行吗?!妇人说:我真还没有这么舒服过的,你玩女人玩得真好!韦战好不自豪,却认真他说:除过焦桂,你可是我第一个接触的女人,今天简直有些奇怪了,我从没有这么能行过。真的,我和焦桂在一块总是早泄。我只说我完了,不是男人家了呢。秦红梅说:男人家没有不行的,要不行,那都是女人家的事。韦战听了,忍不住又扑过去,他抱住了妇人,突然头埋在她的怀里哭了,说道:我谢谢你,秦红梅,今生今世我是不会忘记你了!妇人把韦战扶起来,轻声地叫了:韦哥。韦战说:嗯。妇人说:我还是叫你老师的好。韦战说:是你笑我太可怜了?妇人说:一直叫你老师,突然不叫就不好了。人面前我叫你老师,人后了就叫你韦哥吧!两人又搂了亲了一回,妇人开始穿衣,收拾头发,重新画眼线,涂口红,说:韦哥,我现在是你的人了,你今日请丰培陶的老婆,那一定是天仙一般的人物,我去真不会丢脸儿吧?韦战说:让你去,你就知道你的自信心了!妇人说:但我怕的。韦战说:怕什么?妇人说:师母能欢迎我吗?韦战说:这就看你怎么个应酬法了。妇人说:我相信我会应酬了的,但心里总是虚。还有,这一身衣服该让她笑话了。韦战说:这衣服也漂亮的,现在是来不及了,要不我给你钱,你去买一身高档时装穿了。妇人说:我不花你的钱,我只要你在这里看看我穿哪一件的好。就打开柜子,把所有衣服一件一件穿了试,韦战倒心急起来,待选定了一条黑色连衣裙,就抱着又亲了一回,匆匆出门先回去了。

  回到家来,欧海厦已买了全部食品,因为进不了门,一整堆儿放在门口,人却不见了。

  韦战开门正收拾着,焦桂和丰培陶的老婆就来了。瞧见韦战蹲在厨房剖鱼,丰培陶老婆就叫起来:哎哟,我享的什么福呀,这么大的作家给我下厨房剖鱼!焦桂就说:好了,你别作样子了!嫂子,我这家里比不得你家,你委屈了挑块干净地方坐,让韦战陪你说话,我该在厨房忙活了!韦战说:培陶呢?他怎么还不到?是和老太太搭的出租车?焦桂说:培陶今天去北京,票几天前就买好了的,他是不得来的。老太太昨儿晚还说得好好的要来,今早起来头却晕,怕是昨儿高兴,玩了半宿的麻将,就累着了。她说她实在不能来的,有什么好吃的,未了给她捎一点过去,权当她也是来过了。韦战说:这太遗憾了,老太太还从未来过我这儿的。丰培陶老婆说:她不来也好,迟迟早早的我也落得自由,老人家在场,咱们说话倒不随便哩!焦桂就笑着说:今日嫂子一人,在我这儿怎么自在怎么来!就脱了高跟鞋,穿了围裙,把韦战和丰培陶老婆推到书房去坐。韦战安顿丰培陶老婆在书房坐了,问道:人怎么瘦了?那老婆就摸着脸,说是瘦了,瘦得失了形没个样子了。韦战说瘦是瘦了,人却越发清秀,是不是减肥要苗条的?那老婆就说:人老珠*了还减什么肥?年初到现在,整日里打不起精神,动不动就害冷,感冒,吃了许多药也不济事。月前有老中医看了,说我这病是一锅烧不开的水,吃什么药也没用的,是月子里害的病症儿,就得怀个娃娃,怀娃娃使全身功能来一次大调整方能好的,可我现在怀什么娃娃?就是要怀,也怀不上了!韦战说:人常说,五十九努一努,六十朝上还生一炕,你才多大年纪?如果真要生个娃娃,我负责给你弄出个指标来!丰培陶老婆说:你比我们年轻,要生娃娃你怎不生一个呢?这老婆是无心说起,韦战却脸红起来,正巧焦桂从厨房去对门屋里取花椒调料,听见了这边说的话,就一挑了帘子出来,说:嫂子这话说着了,我们已决定要养个娃娃的,以前韦战总是忙事业,怕有个娃娃分心。今看来没个娃娃,两个大人在家里冷清无事的。我劝他,文章写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够,论名儿也浪得差不多!丰培陶老婆忙说:就是就是。韦战却一时瓷在那里,只是皮笑肉不笑。焦桂剜了他一眼,说:韦战你这呆子,只顾说话,也不拿水果让嫂子吃?!韦战忙取了水果给丰培陶老婆了,才记得去给欧海厦拨电话,问他怎么又回去了,赶快来帮着做饭呀!这时候,院子里的喇叭嗡儿嗡儿吹响了三下,一个声音在喊:韦战下来接客!韦战下来接客!丰培陶老婆说:这是谁在叫呀?韦战说:讨厌得很,门房那龚老婆子负责倒负责,就是太死板,这么收我下去接客,我倒像个妓女了!乐得丰培陶老婆一脸细纹。

  韦战要出门下去,厨房里焦桂就唤了:今日家有贵客,别的来人都拒绝了,让老婆子就说你不在家。韦战说:我还请了老丰和均艾望他们。焦桂沉吟了一下,说:你倒会计划。这也好,都热闹热闹。却悄声说道:丰雪石那张嘴云苫雾罩的,他要在场,什么话也说不成,借钱的事怎么提?韦战说:你这会儿给她说吧。焦桂说:遇难堪事你就龟头缩了?!韦战一笑还是走了。焦桂便提了开水壶来书房给丰培陶老婆茶碗续水,说说笑笑着道出借钱的事。丰培陶老婆倒爽快,当即就答应了。倏忽楼道一阵脚步响,就听得丰雪石干戳戳的嗓子在嚷:丰嫂子在哪里?焦桂和丰培陶老婆就住了后头,迎出来。丰雪石已到了门口,张口叫道:一年没见了,只说你显老了,你竟比阴敏成年轻面嫩,你让我们还活人不?我现在知道了,丰培陶创造力那么旺盛,原来源泉不老嘛!丰培陶老婆说:你这个老鸦嘴,不作践我就没话说了,你要看上我,你和培陶换换!丰雪石就对阴敏成说:我愿意,你一定比我更愿意,培陶一张画卖千百元,比跟着我享福的!阴敏成瞪了丰雪石一眼,也笑了说:丰培陶不会看上我,你给嫂子当个伙夫还是可以的。丰培陶老婆过来拧阴敏成的嘴,两人就乱作一团,亲热得如孩子。丰雪石坐下喝茶,拿眼睛还在瞅那老婆,说:嫂子,我说你年轻你还不信,韦战你也瞧瞧她头上的火焰多高!丰培陶老婆吓了一 跳:头上有焰?丰雪石说:什么动物头上都有焰的,焰的大小明暗表示着生命力的长短强弱。韦战说:你不知道老丰现在学气功?丰培陶老婆说:听说过,果然神神道道的。丰雪石说:什么是神神道道?我已经弄通了《梅花易数》、《大六壬》,《奇门遁甲》、《皇极经世索隐》也是读过三遍,出外做过三次《易经》报告了。现在正攻《邵子神数》,这是一本天书,弄通了,你前世是什么脱变,死后又变何物,现生父母为谁,几时生你,娶妻何氏,生男还是生女,全清清楚楚……韦战说:按你这么说,什么都是有定数的,那就用不着奋斗了。丰雪石说:定数是当然有定数,但也不是说人活在世上不用奋斗。我琢磨了,正是在定数之内强调奋斗才能使生命得到充分的圆满的。《邵子神数》海内外流传的原本极少,而解开这本书的钥匙原也有一本书的,现在可以说绝迹,其中有六位数字我总算倒腾开了两个数字。这你不要笑,五祖寺的见忍大师他也没办法,如今研究这本书的人疯了一般……焦桂就过来说:雪石,你别在这里海阔天空,你今日任务还是当厨师!丰雪石说:瞧瞧,这就是我的定数,将来当了国家主席了,也是要给*治局的人做饭的。就去了厨房。丰培陶老婆见丰雪石走了,便对韦战说:韦战,那件事你怎么不给我说?韦战说:什么事?丰培陶老婆说:还有什么事?!昨儿在我家要是说了,现成的东西就拿来了!韦战说:这都是焦桂胡成精。蒙你关照了。阴敏成听不懂,问:什么事呀,**祟祟的!韦战没言语,丰培陶老婆说:韦战,这事可不能给她说吧,明日大源湖公园东兴桥头第三根栏杆下见,不见不散。韦战也说:暗号照旧。阴敏成就噘了嘴说:好狗男女,我向焦桂告密去!说过了,心里却不悦起来,知道他们故意说趣话岔开真实事情,把她当了外人,就问均艾望两口怎么不来,家里有没有五子棋,秦红梅来了,这次非赢了不可。语未落,有人敲门,这女人就一边去开门一边骂:小骚精你架子大,做老师师母的都来了,你们悠哉悠哉才到,敢是在家又日捣了一回才出门的?门一开,门口却站着欧海厦,身后一个提了大包裹的小美人脸都红了,当下捂嘴过来叫韦战。韦战出来,倒也惊讶了。小美人说:韦老师,我来报到呀!韦战一时措手不及,呆在那里。欧海厦说:梅晓霞刚才找我,说辞了那家要过来。我说改日吧,今日韦老师家请客的。可梅晓霞一听更乐了。说这不正需要我了吗?我想想也对,就领她来了!韦战就一手拎了大包裹,一手引了梅晓霞到厨房来见焦桂。说:焦桂,你瞧谁来了?前几日我对你说过找个保姆的,偏今日海厦就领来了!焦桂看时就笑了:今日是怎么啦,咱们家要开美人会议了!一句话说得梅晓霞轻松了许多,叫了声师母,往后你多指教了!一双眼就水汪汪地滴溜儿,看自己新的主妇中等身体,稍有些胖,留有时兴的短发型,却用一个廉价的塑料发箍在那里箍着,方圆大脸,鼻子直溜,一双眼大得无角,只是脸上隐隐约约有些褐斑点子。焦桂问:叫什么名字?梅晓霞说:梅晓霞。焦桂说:我叫焦桂,你叫梅晓霞,这么巧的一个晓字!梅晓霞说:这就活该我进你家门的。焦桂就喜欢了:这真是缘分!梅晓霞,你现在看到了,我们家就是这般样子,要说劳累不怎么劳累,只是来客多,能眼里有水,会接待个人就是了。不进这个门是外人,进了这个门就是一家子,你韦老师整日价在外忙事业,咱们姐妹两个就过活了!梅晓霞说:大姐这般说话,我梅晓霞是跌到福窝了。只是我乡里出身,人粗心也粗,只怕接人待物出差错,别人骂我倒可,影响了你们声誉事却大。你权当是我的亲姐姐,或者说是我家大人,多要指教,做得不到你就说,骂也行,打也行的!一席话说得焦桂越发高兴,梅晓霞就一支发卡把头发往后拢个马尾,馆了袖子去洗菜。焦桂一把拦了,说:决不要动手,才来乍到,汗都没退,谁要你忙活?!梅晓霞说:好姐姐,我比不得来的客人,之所以赶着今日来,就是知道人多,需要干活的,要不我凭什么来热闹?!焦桂说:那也歇歇气呀!韦战就领了梅晓霞认识这些常来的客人,又参观房子,梅晓霞瞧着客厅挺大的,正面墙上是主人手书的上帝无言四字,用黑边玻璃框装挂着,觉得这话在哪儿看过,想了想是读过的韦战的书上的话,原话是百*狰狞,上帝无言,现在省略了前四 字,一是更适于挂在客厅,二是又耐人嚼味,心里就觉得作家到底不同凡响。靠门里墙上立了四页凤翔雕花屏风,屏风前是一张港式椭圆形黑木桌,两边各有两把高靠背黑木椅。上帝无言字牌下边,摆有一排意大利真皮转角沙发。南边有一个黑色的四层音响柜,旁边是一个玻璃钢矮架。上边是电视机,下边是录放机。电视机用一块浅色淡花纱中苫了,旁边站着一个黑色凸肚的耀州瓷瓶,插偌大的二束塑料花,热热闹闹,只衬得黑与白的墙壁和家具庄重典雅。

  梅晓霞感叹,有知识的人家毕竟趣味高,哪里会像照管孩子的那家满屋子花花绿绿的俗气。客厅往南是两个房间,一个是主人的卧室,地上铺有米*色全毛地毯,两张单人席梦思软床,各自床边一个床头矮柜。靠正墙是一面壁的古铜色组合柜,临窗又是一排低柜,玫瑰色的真丝绒窗帘拖地,空调器就在窗台。恰两张床的中间墙上是一巨幅结婚枷民照,而门后却有一个精致的玻璃镜框,装着一张美人鱼的彩画。梅晓霞感兴趣的是夫妇的卧室怎么是两张小床,一双眼睛就疑惑地看着韦战。韦战知道她的意思,说:这床能分能合的。梅晓霞就咯咯地笑。这一笑,书房里的丰培陶老婆、阴敏成就跑出来,梅晓霞窘得满脸通红。韦战介绍了,阴敏成一把拉了梅晓霞到书房,直盯盯看着,说:这哪里是保姆,来了个公主嘛!问,是哪里人?梅晓霞说:梅坝人。丰培陶老婆说:我知道,那里有两句活:清涧的石板文沟的炭,梅坝的婆姨德化的汉,你一定是梅坝人!梅晓霞点了头说:丰家大姐真有知识!丰培陶老婆说:有知识的是你家主人哩,你瞧瞧人家这书房!梅晓霞扭头看起来,这间房子并不大,除了窗子和门外,凡是有墙的地方都是顶了天花板高的书架。上两层摆满了高高低低粗粗细细的古董。梅晓霞只认得西汉的瓦罐,东汉的陶粮仓、陶灶、陶茧壶,唐代的三彩马、彩涌。别的只看着是古瓶古碗佛头铜盘,不知哪代古物。下七层全是书,没有玻璃暗扣扇门,书也一本未包装皮子,花花绿绿反倒好看。每一层书架板突出四寸空地,又一件一件摆了各类瓦当、石斧、各色奇形怪状石头、木雕、泥塑、面塑、竹编、玉器、皮影、剪纸、核桃木刻就的十二生肖玩物,还有一双草鞋。窗帘严拉,窗前是特大的一张书桌,桌中间有一尊主人的铜头雕像,两边高高堆起书籍纸张。靠门边的书架下是一方桌,上边堆满了笔墨纸砚,桌下是一只青花大瓷缸,里边插实了长短书画卷轴,屋子中间,也即那沙发前面,却是一张民间小桌,木料尚好,工艺考究,桌上是一块粗糙的城砖,砖上是一只厚重的青铜大香炉。炉旁立一尊唐代侍女,云髻高耸,面容红润,风目娥眉,体态丰满,穿红窄短衫,淡紫披巾,双手交于腹前,一张俊脸上欲笑未笑,未笑含笑。梅晓霞一看见这唐侍女就乐了,说:她好像在动哩!韦战立即兴奋了,说:梅晓霞的感觉这么好,立即就看出来了!便点了一柱香在香炉,炉孔里升起三股细烟上长,一直到了屋顶如白云翻飞,说:现在再看看。众人都叫道:越看她越是飘飘然向你来了哩!阴敏成就说:这真是缘分,你们看看这唐侍女像不像梅晓霞?眉眼简直是照着梅晓霞捏的!梅晓霞看了,也觉得酷像,说了句:是我照着人家生的吧!说罢倒羞起来,歪在门框上不语了。

  韦战说:梅晓霞,平日你和你大姐在家,得空就可以来书房看看书的。阴敏成说:哟,你这书房是皇帝的金銮殿,凡人不得进来,今日我也是沾了丰嫂的光方坐了这半天,梅晓霞一来倒给这么大的优待了!韦战脸也红了,说:梅晓霞从此是我家人嘛!阴敏成越发抓住不放,说:哟哟,说得好亲热的,你家人了?!走过去,附在韦战耳边悄声说:请的是保姆,可不是小妾,你别犯错误啊!韦战大窘,面赤如炭。梅晓霞并没有听见他们耳语了什么,却明白一定与自己有关而羞了主人,就说:让我看书,我是学不会个作家的。每日进来打扫卫生,我吸吸这里空气也就够了!门外却有人在说:打扫卫生可不敢打死了蚊子,蚊子是吸过韦老师的血,蚊子也是知识蚊子,让我们来了叮叮我们,也知识知识!众人回头看去,书房门口站着的是一位美艳少妇,少妇身后是均艾望,笑容可掬的,提了一包礼品。韦战霍地站起来,站起来却没了活。少妇是极快地目掠了他一下,嘿嘿嘿地笑说:韦老师,我们来迟了,你不给我们介绍介绍吗?韦战立即活泛开来,接过均艾望的礼品,拥他们进得书房,一一介绍了。轮到说这是大画家丰培陶的夫人,那老婆就说:要介绍就介绍我,我可不沾丰培陶的光。伸了手和秦红梅先握了,说:天下倒有这么白净的人,我要是男人,舍了命都要去抢了你的!一句话却说得秦红梅噎了气,脸上顿时灰了光彩,直到韦战让她与梅晓霞认识了,才缓过劲来,但再不正眼儿看丰培陶老婆,只和梅晓霞说个不停,甚至拉了梅晓霞的手捏来捏去,还从头上拔一支红发卡别在梅晓霞头上,说:我怎么见你这般亲的,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了面的!小妹妹,你可要记着我,别以后我来拜见韦老师了,你就是不开门!梅晓霞说:你是韦老师的乡*、朋友,我要不开门,你就向韦老师告状,这张脸也就全让你掐了!阴敏成一直不言语,未了说:小骚精,话说完了没有,我一直等着你下棋哩!秦红梅说:急死你,我还得去见见师母的。梅晓霞就说:我也该去厨房了,我领你去。去了厨房,梅晓霞说:大姐,来了客人啦,你快去歇了说话,我给丰老师做下手。均艾望忙把秦红梅介绍给焦桂,焦桂急忙拍打身上灰,一抬头见面前立着一位鲜活人儿,兀自发了个怔。

  梅晓霞俊是俊,眉眼儿挑不出未放妥的地方;这秦红梅眼睛深小,额头也窄些,却皮肉如漂过一样,无形里透出一种亮来。焦桂瞧着那鬓发后梳,发根密集,还以为是假贴了的,待看清是天生就的美鬓,就大声他说道:是秦红梅呀,咱虽是头次见面,可你的名字我差不多耳朵要听得生茧子!总说让你韦老师引我去看看你,却总走不脱身。跟了他这名人,他一天到黑忙,我也忙,却也不知道忙些什么!可话说回来,咱是没脚的蟹,不为人家忙着服务又能干什么?常言说,女人凭得男子汉,吃人家饭,跟家转嘛!丰雪石说:这话没说完,吃人家饭,跟人家转,晚上摸人家xx蛋!焦桂说:你这张屎嘴,甭说秦红梅叫你老师,人家也是多大点的嫩女子,不怕失了你架子!丰雪石说:初认识时称老师,你以为咱真就是老师?三天五天熟了,狗皮袜子有什么反正!韦战没出名时候,也不恭敬叫过我老师?现在怎么着,前年叫老丰,去年叫雪石,现在是下厨房的伙夫了!你说秦红梅是嫩女子,秦红梅什么没经过?前个月我去庐山脚下的星子县去讲《易经》,长途车一路不停,好容易司机停了车,一车人都拥下去解手,一个小伙子一下车门口就尿,后边下来母女两人,老太太忙拦了女儿,就说啦,你这人太不像话,尿尿好赖避着人呀!小伙说,大妈呀,你这般年纪了,我在你面前还不是个娃娃吗?没有啥的。那姑娘却撇了嘴,说,你还是娃娃,你骗谁的?瞧你那东西成了啥颜色了,你当我是外行哩?!焦桂抄起扫面笤帚就在丰雪石头上打,拉了秦红梅出了厨房,说:甭理他,他越说越得能的!两人在沙发上坐下了,焦桂便谢呈了送她玉镯儿的事,忽想着韦战曾说过秦红梅脸上没一根皱纹的,看了看,果然没有。就问平日用的什么面奶,搽的什么油脂,说:你见过丰大嫂子吗?她告诉我白天用*瓜切成片儿,一页一页贴在脸上十五分钟,让皮肤吸收那汁水儿,夜里睡前拿蛋清儿涂脸,蛋清儿一干,把脸皮就绷紧了,这样就少皱纹的。秦红梅说:我倒不用这些!有那么多*瓜和鸡蛋我还要吃的,那是有钱有闲的人家用的法儿,我胡乱地用些化妆品罢了!焦桂说:我现在知道了,你是天生的丽质,我怎么也比不得的了,况且这家里里里外外都是我操持忙乱,没心性也没个时间清闲坐在那儿拾掇脚脸!秦红梅便提高了声音说:师母真是贤惠人!你口口声声为韦老师活着的,其实外边谁不知道有了你这贤内助才有了韦老师的成就。出门在外,人们说这就是韦战的夫人,这就是对你的尊重和奖赏嘛!秦红梅的话自然传到书房,丰培陶老婆一字一句听在耳里,脸上就不好看起来,低声问阴敏成:这小肠肚蹄子,倒揶开我了,我可没得罪了她呀!阴敏成笑笑,附在耳边说了均艾望和秦红梅私奔的事,丰培陶老婆叫了苦:天呀,我刚才说那话,可真是无意的,她就这么给我记仇了?

  这么心狠的人,跑了就跑了,男人不说了,孩子毕竟是心头肉也不要了?!如此乱糟糟说了许多话,自鸣钟敲过十四下,焦桂就拉开厅室的饭桌,丰雪石摆上了八凉八热,四荤四素,各类水酒饮料,招呼众人擦脸净手都人席了。丰雪石不吃酒不动荤,声明他一人在厨房忙活,未了炒些素菜自个享用,就不坐席。众人说声:那就辛苦您了!遂吃喝举杯。韦战先碰了丰培陶老婆的杯,再碰了阴敏成的杯,依次是均艾望、秦红梅、欧海厦,最后是梅晓霞。

  梅晓霞说:和我也碰呀?我是该敬你的!韦战说:酒席上不分年龄大小,资历高下。梅晓霞说:那也轮不到我,你和大姐碰了,我再碰!焦桂说;我们两个还真没碰过杯喝酒的。众人便说:今日你们就碰碰,来个交杯酒!焦桂说:来就来吧,老夫老妻了,来一个给大家凑凑兴!竟用拿杯的手套了韦战的胳膊,众人又是一声儿笑。秦红梅笑着,却没有声,拿眼儿看梅晓霞,怪她多言多嘴落好儿。梅晓霞正笑得开心,拿眼也看了秦红梅,秦红梅却并没对应,别转了头去,看一只从窗台花盆上起飞的苍蝇。那苍蝇就飞过来落在了韦战的耳朵梢上,韦战一手举了酒杯,一条胳膊又被焦桂套了,动弹不得,头摇了摇,苍蝇并不飞走。秦红梅在心里说:若是天意,苍蝇能从他耳朵上落到我头上的。果然苍蝇就飞过来,停在秦红梅的发顶上了,这妇人会心而笑,丝纹不动。均艾望却看见了,吹了一口气来,苍蝇就在桌上飞来飞去的,秦红梅恼得拿眼剜他。这一切阴敏成看见了,说:瞧着人家老夫妻要喝交杯酒,这小两口也忍不住了!秦红梅就笑慎道:快别节外生枝,让老师师母喝呀!便动手去扇已经停在猪蹄盘沿上的苍蝇,这么一扇、苍蝇竟直直掉进了焦桂的酒杯里。当焦桂套了韦战的胳膊要喝交杯酒,秦红梅眉字间闪过二道阴影,心里酸酸地不是味道,寻思焦桂年纪大是大了,五官却没一件不是标准的,活该是有福之相,远近人说韦夫人美貌,也是名不虚传。

  但是,秦红梅总觉得这夫人的每一个都标准的五官,配在那张脸上,却多少有些呆板,如全是名贵的食物不一定炒在一起味道就好。于是又想,我除了皮肤白外,眼睛是没有她大的,鼻子没有她的直溜,嘴也略大了些,可我搭配起来,整体的感觉却要比她好的。这当儿,苍蝇落在酒杯里,众人都一时愣住,不言语了,她心里一阵庆幸,脸上却笑着说:师母,要喝喝大杯的。换了我这杯吧!便将自己的酒杯递给了焦桂,交换了焦桂那杯,悄声泼在桌下。韦战和焦桂交杯喝了,焦桂倒感激秦红梅,亲自拿了酒瓶,重新给秦红梅倒满了酒,说:秦红梅,这里都是熟人,我也用不着招呼,你和梅晓霞初来乍到,不要拘束,作了假,我就不高兴了!秦红梅说:在你这里我做什么假?我借花献佛,敬师母一杯,上次你没去我家,过几日我还要请你去我那儿再喝的。两人又喝了一杯。焦桂不能喝酒,两杯下肚脸就烧得厉害,要去内屋照镜子,焦桂说:红了多好看的,比涂胭脂倒匀哩!三巡酒喝罢,只有均艾望。欧海厦和韦战还能喝,妇道人就全不行了。

  韦战说:今日就是来喝酒的,你们都不喝这不行,咱们行个酒令才是,还是按以往的规矩,轮流说成语吧!梅晓霞说:我真是开了眼了!秦红梅说:开什么眼了?梅晓霞说:没来之前,我就想这知识分子家是怎么个生活法?来了以后瞧你们什么话都说,和常人一样嘛,可一上酒桌就又不一样了!以往我见过的酒席上不是划拳就是打老虎杠子,哪里有过说成语的,这成语怎么个说法?韦战说:其实简单,一个人说句成语,下边的人以成语的最后一字作为新成语的首字,或者同音字也行。以此类推,谁说不上来罚谁的酒。梅晓霞说:那我就去换了丰老师来!焦桂说:梅晓霞,你年轻人哪个不高中毕业,还对不出来?要说对不上来的,只有我哩!丰雪石在厨房接了话碴说道:常言说,要得会,给师傅睡。你能对不上来?焦桂就又骂丰雪石。韦战便宣布开始,起首一个成语是:嘉宾满堂。下边是欧海厦,说:堂而皇之。下边是均艾望,说:之乎者也。下边是梅晓霞,说:叶公好龙。下边是阴敏成,说:龙行雨施,下边是丰培陶老婆,说:时不待我。阴敏成说:这不成的,施与时并不同音,何况这成语是自造的!韦战说:可以的,可以的。下边是秦红梅,似乎难住了,眼睛直瞅了韦战作思考状,突然说:我行我素。韦战说:好!下边是焦桂,说:素,素,素什么呀,素花布。众人就笑起来,说:素花布不行的,请喝酒!焦桂把一杯酒喝了。开始由她起头,说:现在倒想起来了,素不相识,就再说素不相识。韦战说。识时度势。欧海厦说:势不两立。均艾望说:立之不起。

  梅晓霞说:起死回生。阴敏成说:生不逢时。丰培陶老婆说:拾金不昧。秦红梅说:妹妹哥哥。

  韦战吓了一跳,秦红梅就笑了,众人都笑,秦红梅急又改说:眉开眼笑。韦战又说好!焦桂说:笑了就好。众人说:这不行,不是成语,你再喝一杯,重开始。焦桂说:我说我不行的,这瓶酒全让我喝了。秦红梅坐在我上边,她尽说些我难对的,我要错开。梅晓霞说:大姐,你坐在我下边,我不会为难你的,让秦红梅为难韦老师吧。焦桂真的起身坐到梅晓霞的下边,说:还是从我开始,福如东海。阴敏成说:海阔天空。丰培陶老婆说:空谷萧声。秦红梅说:声名狼藉。韦战说:积重难返。欧海厦说:反覆无常。均艾望说:长鞭未及。梅晓霞说:岌岌可危。焦桂想了想,又是想不出来,端起杯子又喝了。众人都说女主人厚道:可这酒席是招待大家的,主人却只是自己喝。焦桂也就笑,笑着笑着,身子却软起来,双手抓了桌沿,但双腿还是往桌下溜。韦战说:醉了,醉了。一句未落,果然已溜在桌下。

  几个人忙过来要让喝醋或让喝茶,韦战说:扶上床睡一觉就过去了。今日主人家带头先醉了,下来谁输了都不得耍奸。阴敏成嫂子,轮到你该说了!丰雪石在厨房吃完了自炒的素菜,出来说:你们今日怎么啦?酒令尽说些晦气的成语。这样吧,每人各扫门前雪,都端起来碰杯一起喝干,我给大家上热菜米饭呀!众人立起,将酒杯一尽喝干,个个都是面如桃花,唯均艾望苍白。丰雪石就端热菜,摆得满满一桌。吃到饱时,上来了桂元团鱼汤,众勺全伸进去,韦战说:今日酒席上,焦桂最差,她自然是该要喝醉的,大家评评,谁却对得最好,就赏她喝第一口鲜汤!阴敏成说:你要让秦红梅先喝,我们是不反对的,偏要使这心眼!秦红梅说:我说的哪有阴姐的好,阴姐是编导,一肚子的成语的。丰雪石说:噢,原来是一肚子成语,我总嫌她小腹凸了出来,还让她每日早起锻炼哩!阴敏成就走过去拧了丰雪石的耳朵,骂道:好呀,你原来嫌我胖了,老实说,看上哪个蜂腰女人了?丰雪石耳朵被扯着,却还在夹着菜吃,说:我这夫人,就是打着骂着亲爱我哩!秦红梅说:让我瞧瞧,你们几个男的,谁的耳朵大些!就拿眼睛瞅韦战,众人只是会心地笑。韦战装着不理会,第一勺桂元团鱼汤并未舀给秦红梅,却给了丰培陶老婆。丰培陶老婆喝罢了汤,便用香帕擦嘴,说她吃好了。她一放碗,秦红梅、阴敏成也放了碗。梅晓霞就站起来给每人递个瓜子儿碟儿,自个收拾碗筷去厨房洗涤去了。韦战让大家随便干什么,愿休息的到书房对面的那个房间床上去躺,要看书的去书房看书。丰培陶老婆要了一杯开水喝了些药片儿,说她喝酒多了,去倒一会。阴敏成嚷道要和秦红梅下棋,硬拉了均艾望去作裁判。

  韦战和丰雪石在客厅坐了,丰雪石说:韦战,还有一事要问你的。上次慧钰师父的那个材料你交给了学明,学明很快让市长批了,现在紫竺庵要回来了所占的房产,正在扩大重建,慧钰也就成了那里掌事的。她好不感念你,要求了几次,请你去庵里喝茶哩!韦战说:这陈学明还够意思的。要去庵里,能让学明去去也好。丰雪石说:这盼不得的,只怕他不肯。韦战说:我要邀他,他也多少要给面子的。丰雪石说:他要能去,还有一件大事就十有八九了!紫竺庵东北角那块地方,原本也是这次一并收回的,但那里盖了一幢五层楼,住的都是杂户人家。市长的意思,这幢楼就不要让紫竺庵收回,因为居民再无法安排住处。慧钰师父也同意了,只是五楼上一个三居室的单元房一直没住人,慧钰师父想要把这房子给她们,作为庵里来的非佛界的客人临时住所,市长是有些不大愿意。我思谋了,如果这单元房间市长能给了紫竺庵,而紫竺庵又能让给咱们,平日谁要搞创作图清静去住十天半月,还能规定个日子在那里聚会研讨,这不就成了个文艺家沙龙场所?韦战听了,脸上生动起来,说:这真是最好不过的事!我给学明说去,估计问题不大吧。又压低了声音说:可你得保密!除过搞文艺的人外,对谁也不能说。记住,我老婆也不要说,要不我在那里写作,家里来了人,她会让人又去找了我的。丰雪石说:这我明白。韦战说:还有一事,我倒要求你,你真的能卜卦了?丰雪石就张狂了:奇门遁,我不敢说有把握,一般地纳甲装卦我却要拍腔了!韦战说:你咋呼这么大声干啥?你真能卜,给我卜一卦。丰雪石小了声说:什么事,你倒也让我卜卦了?韦战说:这事你先别问,到时没事就不给你说,真有了事少不得你帮忙。丰雪石却说这需要蓍草,卜卦最灵验的是要用蓍草。他托人从河南弄来了一把蓄草,只是放在家里的。韦战说:这你本事不中找借口了?!丰雪石说:那好吧,就以火柴梗儿代替蓍草。当下从火柴盒里取出四十九根来,让韦战双手合十捂了。然后又让他随意分作两堆,自个就移动这个,移动那个,拢集一起,取出单数在一旁,把剩余的又让韦战随意分两堆。如此六遍,口里念叨阴、阳、老阴、少阳不绝,半晌了,抬头看着韦战,说:什么事,还这么复杂?韦战说:你是卦师,你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吗?丰雪石说:以你这几年的势头,是红得尿血的人,怎么这是个困卦?!你报个生辰年月吧!韦战一一报了,丰雪石说:你是水命,这还罢了。

  此事若要问的是物事,物为木,木在口内是困;若要间人事,人在口内为囚。韦战脸色白了,说:当然是人事。丰雪石说:人事虽是囚字,有牢狱或管制之灾,而可贵的是你为水命,囚有水则为泅,即你能浮游得救。但是,即便是能浮游,恐怕游得好得救,游不好就难说了。韦战说:你尽是胡说。起身去给丰雪石茶碗续水,心里却慌慌的。阴敏成和秦红梅下了三盘棋,秦红梅都输了;输了又不服,拉住阴敏成还要下,卧室里就啊地一声惊叫。韦战续了水正把壶往煤炉上放,听见叫声,壶没有放好,哗地水落在炉膛将煤火全然浇灭,水气和灰雾就腾浮了一厨房。他已顾不得捡那空壶,跑进卧室,焦桂已满头大汗坐在地毯上,床上的凉席也溜下来,一个角儿在焦桂身下压折了。众人都跑进来,问怎么啦?焦桂仍是惊*未散说:我做了个噩梦。听说是梦,大家松下气来就笑了,说:你是给我们收*了,吃了你一顿饭真不够你吓的!焦桂也不好意思地爬起来,先对了穿衣镜理拢头发,说:梦真吓死我了!丰雪石说:什么梦?日本*子进村啦?焦桂说:这一醒来我倒忘了。众人就又笑。焦桂摇了摇头,认真他说:我多少记些了。好像我和韦战正坐了汽车,突然车里冒烟,有人喊:车上有炸药要爆炸了!人都打跳,我和韦战就跳下来跑,韦战跑得快,我让他等我,他不等,我跑到一个山崖上了,没事了,他却来对我说:咱俩命大哩。我不理他,关键时候你就自顾自了?!丰培陶老婆和阴敏成就看韦战,韦战说:看我什么,好像我真的那样干了?!大家又一阵笑,焦桂就又说:我说着就拿手去推他,没想这一推,韦战就从崖上掉下去了……阴敏成便说:好了好了,那谁也不吃亏了,他没有带着你跑,你也把他推下崖了。我看你是做主人的先醉了,醒来不好意思,就编一个谎儿调节尴尬场面的吧。焦桂说:我都吓死了,你还取笑!谁是醉了?有能耐咱再喝一圈儿!韦战说:你那能耐大家都领教过了,我提议难得这么多人聚一起,咱照相留个纪念吧!秦红梅首先响应,待欧海厦第一个给韦战和焦桂拍过合影,就立于两人背后,偏要把一颗脑袋担在焦桂的肩上,说:给我们也来一张,就这么照!接着相互组合,一卷胶卷咔咔咔立时照完。

  均艾望看了一会热闹,心里发急,对韦战和焦桂说他才到杂志社,不敢多耽误的,便到杂志社去了。因为喝得有些多,下午又没能按时上班,均艾望一路赶得急,脸是越发烧烫。

  半路上先买喝了一瓶酸梅冷饮,心身觉得清朗了许多。一进文化厅大门,便见院子里有人凑了一堆议论什么。均艾望初来文化厅,又是临时招聘,一心要在此改邪归正,立稳阵脚,重新生活,所以手脚勤快,口齿甜美,对谁都以礼相待。听见那堆人里有人说:说曹操,曹操就到,就是这小伙儿!当下笑了一下,要走。一个人走近来说:均艾望,你行的!均艾望说:什么行的,请你多关照啊!那人说:你这么客气,真是也学了韦战的一手了!韦战总是对人说他没写什么,可几天不见,一部小说就出来了。你越是夸他写得好,他越说是胡写的。可说实话,韦战写得好是好,还真没一部作品让文化厅的人争读争议。你这一篇,是爆炸性哩!均艾望说:你们都看了?那人说:文化厅没人不看了的,锅炉房那老史头不识字,还让人读着给他听的。兰昭今早一下飞机,听说连家也没回,那小丈夫就拉她来找厅长,大哭大闹的好是凶火!她闹什么的?别瞧平日一本正经的,原来也勾引过人家作家!可为什么不嫁了韦战?是那时认为韦战配不上她吧,现在后悔了,经人说破又恼羞成怒了?她能认得什么人,真金子都丢了,只会仕途上往上爬,这是她父母的遗传!均艾望不待他说完,就旋风般地向楼上跑去,一推杂志社门,除了揭志哎,编辑部的人部在,正在叫骂下休。

  均艾望问:真的出事啦?郭卫正还在发他的脾气:姓兰的要是这样,咱们就不去,她是中层领导,看能把咱们怎样?张激流说:她老子是高干,子女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嘛。听听广大群众的反应,咱们办杂志是为社会办的,不是为她个人办的!均艾望知道兰昭一定是来编辑部闹过,事情已无法和平处理了,就说:她啥时回来的?韦老师让咱们注意她回来的时间,一回来就先拿了杂志去说明情况,你们没人去吗?郭卫正说:昨天下午成批的杂志一运来,程要礼如获至宝先拿了一本,连夜去找兰的丈夫,不知煽了一夜什么阴风,那丈夫今早来找厅长。等兰昭一下飞机,两口又来闹。那小子口口声声他是兰昭的丈夫,别人不在乎这事他在乎!哼,程要礼和他老婆都干了什么?他倒为这篇文章充男子汉!均艾望坐在那里身子发软,中午吃下去的好酒好菜往上泛,心想,怕*有*,绳从细处断了,这不仅给韦战惹了事,自己一个临时招聘人员还能在杂志社干下去吗?就问郭卫正:揭老师呢?郭卫正说:厅长来电话叫去了。过了一会,揭志哎回来,一见均艾望,说:你来了?均艾望说:揭老师,我对不起咱编辑部了!郭卫正说:这是什么话?不是你对不起谁的事,出了事,咱不要先检讨,一切要对作者负责,对杂志负责。再者,这事直接影响到韦战的声誉,他是名作家,以后还想向人家要稿不要?!揭志哎卸下眼镜,凸鼓的眼球布满血丝,用手揉了揉,并没有揉去眼角的白屎,又把眼镜戴上了,说:这我知道。可现在事情闹大了,兰中午来厅里闹了一场,我也坚持不承认犯了什么错,她立马三刻去省府见主管文化的翟副省长了,翟副省长让宣传部长处理,部长竟让她捎了一封信给厅长,上有三条处理指示:一是作者和编辑部必须承认写韦与兰的恋爱情节是无中生有,造谣诽谤,严重侵犯兰的名誉权,应向兰昭当面赔礼道歉,并在全厅机关大会上予以澄清。二是杂志社停业整顿,收回这期杂志,并在下期杂志上刊登声明,广告此文严重失实,不得转载。三是扣发作者稿费,取消本季度奖金。郭卫正就火了:这是什么领导?他调查了没有就指示?厅里也便认了?!揭志哎说:厅里就是有看法,谁申辩去?张激流说:他们怕丢官,咱杂志社去!老揭,你要说话,你怕干不了这个主编吗?这主编算个x官儿,处级也不到,大不了一个乡长!揭志哎说:都不要发火,冷静下来好好琢磨琢磨。均艾望,你实话告诉我,文里所写的都真实?均艾望说:当然是真实的。郭卫正说:婚前谈恋爱是法律允许的,再说谈恋爱是两人的事,我不敢说均艾望写的真实,可谁又能说写的不是真实?兰昭现在矢口否认,让她拿出否认的证据来,文中说她送韦战了一个古陶罐,古陶罐我在韦战的书房见过的,她也要赖了?!揭志哎说:给我一支烟。张激流在口袋里捏,捏了半天捏出一支来,递给揭志哎。揭志哎是不抽烟的,猛吸了一口,呛得连声咳嗽,说:我再往上反映,争取让领导收回三条指示。大家出去谁说什么也不要接话,全当没什么。但要求这几天都按时上班,一有事情大家好商量。说完往自己新搬进的独个办公室去,但出门时,头却在门框上碰了,打一个趔趄,又撞翻了墙角痰盂,脏水流了一地。他骂道:人晦气了,放屁都砸脚后跟!郭卫正笑了一声,说句:老揭你好走啊!把门关了,说:韦战在写作上是个天才,在对待妇人上十足的呆子。兰昭能这么闹,可能是两人没什么瓜葛,或者是兰昭那时想让韦战强暴了她,韦战却没有,这一恨十数年窝在肚里,现又白落个名儿,就一古脑发气了?张激流说:强暴这词儿好,怎么不强暴她就发恨?郭卫正说:你没结过婚你不懂。张激流说:我谈过的恋爱不比你少的。郭卫正说:你谈一个吹一个,你也不总结怎么总是吹,恋爱中你不强暴她,她就不认为你是个男子汉,懂了没?张激流说:均艾望,你有经验,你说。均艾望自个想心思,点了点头。郭卫正说:韦战要是当年把兰昭强暴了,就是后来不结婚,你看她现在还闹不闹?正说得好,门被敲响,郭卫正禁了言,过去把门开了,进来的还是揭志哎。

  揭志哎说:我想起来了,有一点特别要注意的,就是这几天在机关碰上了兰昭,都不得恶声败气,即使她故意给你难堪,咱都要忍,小不忍事情会越来越糟。郭卫正说:你当过右派,我可没那个好传统。揭志哎说:啥事我都依了你,这事你得听我的!说完便又走了。张激流说:卫正你真残酷,揭老头可怜得成了什么样儿,你还故意要逗他!郭卫正说:均艾望,我看这事你得多出头,或者让韦战出面,揭老头是坏不了事也成不了事的、他窝囊一辈子了,胆子也小得芝麻大,只怕将来靠山山倒,靠水水流。说得均艾望六神无主,再要讨郭卫正的主意,郭卫正却坐在那里取了一瓶生发水往秃顶上擦,问张激流是否发觉有了新发出来?张激流说:有三根毛吧。窗外就噼噼啪啪一阵鞭炮响。揭志哎就又跑过来,问:哪里放鞭炮?郭卫正、张激流、均艾望就都往凉台上去,揭志哎说:让激流一人去看看,都拥在那里目标太大,现在是全文化厅的人都拿眼睛看咱哩!张激流在凉台看了,回来说:是三楼西边第二个窗口放的,见我往下瞧,几个人手举了一张报纸,上面写了向杂志社致敬!揭志哎脸就黑下来,说:这些人是平日看不惯兰昭,曾提意见说兰昭凭什么提为中层领导,可厅里没有理睬,借此出气的。就让张激流下去制止制止,免得火上加油,忙中添乱。郭卫正却说他去,去了一会儿变脸失色又回来,说是不好了,程要礼拉了局长去看放鞭炮,叫嚣文化厅成什么样子了,把他们上届杂志社的编委会撤了,这一届的新班子就这样促进厅里的安定团结了?!气得揭志哎终于骂了一句:杂志社就是查封了,他程要礼休想再翻上来,娘的!给我一支烟。张激流却没有烟给他了,到门后捡烟蒂,烟蒂全泡在脏水里。

  焦桂去丰培陶家取现款,只怕大额票子拿着危险,叫梅晓霞厮跟了,两人又都换了旧衣。焦桂提一个菜篮子,下边是钱,上边堆一些白菜叶子;梅晓霞并不平排行走,退后了三步,不即不离,手里握着一个石片,握得汗都湿津津的了。这么一路步行走过五祖大街,到了钟楼邮局门口,那里挂着一个广告招牌,上书了最新《浔阳杂志》出刊,首家披露名作家韦战的艳情秘史。焦桂看了,冷丁怔住,就蹴在那里,将菜篮放在两腿之内,急声喊梅晓霞进去买了一本,就在那里看起来,登时呼呼喘气,嘴脸乌青。梅晓霞不知上面写了些什么,也不敢多嘴。一路回来,韦战并不在家,焦桂兀自上床就睡了,慌得梅晓霞不知做什么饭好,去问过一声,焦桂说:随便!随便是什么饭?梅晓霞只好做了自己拿手的煎饼,炒一盘洋芋丝,熬半锅红枣大米稀粥。做好了,看看天色转暗,独自在客厅坐了,又甚觉无聊,刚到院门口来透透空气,韦战推了木兰走进来。韦战是把照好的胶卷交一家冲洗部冲洗,因为需要两个小时,便在街边看四个老太太码花花牌。老太大都是戴了硬腿眼镜,一边出牌,一边同斜对街的一家女人说话。女人骨架粗大,凸颧骨,嘴却突出如椽,正在门前的一张席上晾柿饼。韦战心想,这女人晾的柿饼,没有甜味,只有臭味了。一个老太太瞧见韦战看那女子,眨巴了眼睛说:你是瞧着她窝囊吗?她可是有钱的主儿,平日闲了码牌,钱就塞在奶罩里,一掏一把的!韦战说:她是干啥的,那么多钱?老太太说:南北山里的,赁了这门面做柿饼生意,整日用生石粉沾在柿饼上充白霜哩。韦战说:这好缺德,吃了不是要闹肚子吗?!老太太说:这谁管哩!你要问问她吗?便高声向斜对门说:牛桂香,这同志和你说话的!丑女人就立定那里,看着走过来的韦战,问:买柿饼吗?韦战说:你这柿饼霜这么白的,不会是生石粉吧!丑女人说:你是哪里的?韦战说:文联作协的。丑女人说:噢,做鞋的,瞧你们做鞋的才做假,我脚上这鞋买来一星期就前头张嘴了!韦战说:哪里是做鞋的,写文章的,你知道报社吗?

  和报社差不多的。丑女人立即端了晾晒的柿饼,转身进屋,把门关了。

  码牌的老太太就全笑开来,一个说:什么不是假的?你信自个的牙能咬自己的耳朵吗?韦战说:如果有梯子,我信的。老太太说:你也会说趣话,我咬了让你瞧瞧。嘴一咧,白花花一排牙齿,忽地舌尖一顶,那一盘假牙却在了手中,便把假牙合在了耳朵上。韦战恍然大悟,乐得哈哈大笑。老太太说:现在兴美容术的,眉毛可以是假的,鼻子可以是假的,听说还有假奶,假屁股。满街的姑娘走来走去,你真不知道是假的真的!老太太幽默风趣,韦战就多坐了一会,看看表,时间已过了两个多小时,便告辞了去冲洗部。刚一离开,老太太就说:这人说不定也是假的哩!韦战听了,不觉也疑惑了,想起同秦红梅的事,恍惚如梦,一时倒真不知了自己是不是韦战?如果是,往日那胆怯的他怎么竟作了这般胆儿包天的事来?如果不是,那自己又是谁呢?!这么在太阳下立定了吸纸烟,第一回发现吐出的烟雾照在地上的影子不是黑灰而是暗红。猛一扭头,却更是见一个人忽地身子拉长数尺跳到墙根去,吓得一个哆嚏,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。再定睛看时,原来是自己正站在了一家商店门前,那商店的玻璃门被人一推,是自己的影子经阳光下的玻璃反照在那边的阴墙上。韦战神不怕*不怕的,倒被自己的影子吓得半死,忙四下看看,并没人注意到他的狼狈,就去冲洗部领取照片。但等他先看他与焦桂。秦红梅的合照时,却不禁又吃了一惊,合照的客厅的背景,一桌一椅,甚至连屏风上的玉雕画儿都清清楚楚,人却似有似无。尤其焦桂和秦红梅根本看不见身子,是一个肩膀上的两个虚幻了的头颅。

  再把别的照片取出看,所有人都是如此。韦战骇然不已,询问冲洗部的人这是怎么回事?

  人家竟训斥了他,说照出这样的底片让他们冲洗,不是成心要败坏他们的名誉吗?!韦战再不敢多说,过来启动木兰,竟怎么也启动不了,只好推着,迷迷糊糊往家走来。

武汉明斯克影视传媒集团策划总监文学统筹\湖北省食文化研究会副秘书长\湖北省策划协会秘书长\武汉鼎诚影视学院兼职教授\武汉电视台《生活全报道》制片人\电视剧《*广会战》编剧\湖北日报《酒水栏目》主编\宣传部副部长级调研员詹玮,转载请注明作者及出处,谢谢。(加WO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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